基督时代以前的罗马帝国原本占统治地位的是众神教,后来完全消失了,而众神教这个词甚至一度还有邪教的意思。爱德华·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记载了一段众神教逐步被基督教取代阶段的大祭司与大主教的辩论,古老的众神教大祭司说:我们为什么要毁掉那些曾经保佑我们祖先取得辉煌胜利的太阳神和战神的神殿呢,这些难道不是我们罗马人自豪的历史吗?基督教的大主教说:我们的胜利来源于罗马公民的英勇无畏,而与你那些血腥的献祭无关。这场辩论揭示的不仅仅是宗教的兴起与更迭,更多的是人性的进步。
阿尔弗雷德·怀特海说过:原始的宗教是一种敌对的宗教,想象着外部有一个更强大的神主宰自己的命运,其核心动因可能是因为他们内心感觉自己“配不上”这么富有的生活,他们内心可能浮起罪恶感,而非要引进这么一个“万能而敌对的神”来肯定他自己,所以古罗马人举行盛大的献祭仪式试图取悦于这个神。
我今天看到的争风摆阔的生活方式是否如同一场盛大的献祭仪式呢?是否就是怀特海说的取悦一个“敌对的上帝”的野蛮宗教呢?借用美国佬的一句名言:“我们买我们不需要的东西,以便展示给我们不喜欢的人看”,这种状态究竟说明了我们在奉行一种野蛮宗教呢,还是说明我们需要改进自己身上落后的人性?
在淘宝网上开一个小店,然后早起晚睡、反复刷屏、苦心经营地积累信用度的店主们似乎更像是开了一个属于他个人的修行站,“山顶暴晒的普罗米修斯”“菩提树下的佛祖”“十字架上的耶稣”和“沙漠潜思的穆罕默德”,这些先知都有过幽居独处的苦行生活。
他们是否是在苦行中苦思人性进步的途径呢?在这个独自修行的网店里,店主是否会找到了怀特海说的“伙伴的上帝”或者维特根斯坦说的“内心的上帝”呢?
他自己知道要做些什么,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光荣的,哪些是付出以后应得的回报,而这些回报使他下一次付出变得更快乐,如此反复,他有一个自己的价值坐标,他不依赖于盛大的献祭仪式来肯定自己的生活,他具有完整的独立意识和自身利益,他感觉自己配得上自己现在的一切生活。他是否由此而拥有了一个比摆阔炫富者更先进的人性呢?
我感觉淘宝的一大贡献是建立了鼓励诚信的激励机制,诚信经营才能立足生存,我相信诚信经商同诚信做人是一脉相承的,否则这个人就会人格分裂。
无论店主的目的何在,他都要想方设法地提高自己的诚信度,潜移默化地就会使人变得更诚实,自觉地奉行诚信的美德——“首要的宗教美德就是诚,一种渗透人心的诚”,对客户诚信,对朋友真诚,对自己诚实和对神虔诚是一体的修行。我不批评当前社会上崇尚聪明机智的风尚,也承认这个世界会有人灵光一闪,把吉光片羽化作巨大的商业成功。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我感觉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崇尚计谋阴谋和操作运作的社会里,人性自然而然会抵触这些权谋之术,转而投向诚信做人的方向,这是人性的选择。我听说有些淘宝店主为了提升信誉等级想出各种五花八门的门槛和办法,然后淘宝公司还要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对此,我不意外,我甚至感觉庆幸的是,好在他们是牺牲聪明换取信用,这比牺牲信用去换取聪明要强得多!我在教金融学的时候,总是对学生们说:“培养一个诚实的笨蛋比培养一个聪明的坏蛋,要重要得多,也困难得多”。
不,我说得还不对,淘宝的贡献不仅仅是诚信制度本身,而是在于他在共和国整整一代的年轻人中建立了互信的机制。比我年纪更大的人可能很难相信一个网上的陌生人,然后仅凭一张照片就把钱付给这个素昧平生的卖家,我对此类交易方式也曾将信将疑。
但是我看到比我年轻的人,熟练地使用各种终端,飞快地键入密码,下单之后,怡然自得地继续生活和工作,丝毫没有担心和犹豫。我感觉如果我在同一个教派的教堂里遇到陌生教徒时,我们相互开口打招呼之前,一种莫名的信任就已然存在于我们之间了,大约在那个时刻,我们彼此都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就是某某教派的教徒。我在想网购的时候是否也有这样的一种天然的信任机制预先存在着呢:我们彼此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标签,那就是淘宝用户。